孙 越│《金瓶梅》所引《警世》诗真伪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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摘 要：署名为吕洞宾所作的《警世》诗是后人伪托之作。收录此诗的道教文献存在伪作。共有十三部明清小说收录该诗。崇祯本《金瓶梅》首次把此诗作者归为吕洞宾。吕洞宾创作《警世》诗的说法是为配合小说构建情节、结构、主旨的需要而逐渐生成的。此诗与前代同类诗作的含义指向不同，也和吕洞宾诗作风格不符。

关键词：《金瓶梅》；《警世》诗 ；伪作；吕洞宾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.jinpm.cn金瓶梅网-http://www.jinpm.cn/31875.html

《全唐诗》卷八百五十八收录署名为吕岩的《警世》诗一首。此诗全文为“二八佳人体似酥，腰间仗剑斩凡夫。虽然不见人头落，暗里教君骨髓枯”。[1]9702
《全五代诗》卷十四收录此诗，且署名吕岩。[2]305崇祯本《金瓶梅》亦收录此诗。
由此看来，《警世》诗似为吕洞宾所作。然而此说法尚待详考。自金元时期以来，后世产生大量伪托全真祖师吕洞宾之名的诗作。
明人胡震亨质疑此类诗作的真实性，指出“从来羽士解化，未有不以为得仙者，其诗亦往往非真……盖皆好事者所缀合也……吕岩唐人，至宋显，定属委托”。[3]254
关于此诗的研究，学界或探讨从词话本《金瓶梅》到绣像本《金瓶梅》里引用此诗“改作的意图”；[4]45或溯源《金瓶梅》里此诗“抄《水浒传》第四十四回一首诗”，[5]190都未探讨此诗真伪。
基于此，本文从道教文献、小说文献和诗词文献出发，探讨《警世》诗的真伪问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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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道教文献收录此诗情况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.jinpm.cn金瓶梅网-http://www.jinpm.cn/31875.htm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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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万历续道藏》所收《吕祖志》卷三“平康妓馆”条收录该诗。此条讲述吕洞宾在平康妓馆的逸事，荒诞不经，显系伪托。
清代《吕祖全书》已把此条删除。《吕祖全书》卷六《指玄篇》下卷其九收录此诗，并有南宋白玉蟾和诗：
二八佳人体似酥，腰间仗剑斩愚夫。分明不见人头落，暗里教君骨髓枯。
和曰：无情何怕体似酥？空色两忘是丈夫。识得刚柔相济法，一阳春气为嘘枯。[6]131-132
《藏外道书》第六册收录白玉蟾所著《指玄篇》只有《谢紫阳真人书》和《辩惑论》两篇，无此和诗。[7]168-172
《吕祖全书》所收《指玄篇》应不是吕洞宾原著。其理由如下。
第一，《指玄篇》来源可疑。
刘体恕在《指玄篇·小序》谈到“今世盛行《参同契》《悟真篇》二书……第继《参同》之后，开《悟真》之先，有吕祖之《指玄篇》原藏诸青城石室……虽已刊行，其传未广”。[6]120
可见《指玄篇》“虽已刊行，其传未广”。这表明《指玄篇》在清代刊印之前，世人未见此书。郭楚阳在《指玄篇·三灿原序》表示“启金书宝藏，而得《指玄》一书”。[6]120
程易明在《<指玄篇>本末原序》提到《指玄篇》来源为“师之寿日，特进献之”。[6]121“启金书宝藏”和“寿日进献”两种说法表明《指玄篇》重现世间具有偶然性。
其真实性并无其他材料可佐证。白玉蟾在《指玄篇·白紫清原序》表示“蟾又幸览仙师纯阳翁《指玄篇》，不胜喜跃”。[6]123
吕洞宾在《吕祖自序》指出“特作《指玄篇》一册，留于青城石室之中，稽首告天，拂袖而去”。[6]123
白、吕两人关于《指玄篇》来源的说法具有传奇色彩，颇似后世道教徒为推崇此书而作的伪托之言。
第二，《悟真篇》与《指玄篇》体例相同，思想相近。
《指玄篇》卷首序言反复说明此特点。其原文如下：
今细读之（按，指《指玄篇》），与《参同》《悟真》不差毫末。如律诗一十六首，《悟真》亦律诗十六首；绝句三十二首，《悟真》卷末杂言亦三十二首。 [6]120（《小序》）
而得《指玄》一书，乃圣师所撰，白紫清真君所述，而程弄丸先生为序。楚窃思张紫阳仙师之梦谒西华，乃此经也。[6]120（《三灿原序》）
上卷十六诗，系白玉蟾真人注释；下卷三十二诗，亦是玉蟾真人和韵而注释之，甚是分明，全与《悟真》契合……余将《悟真》三篇八十一诗，印证《指玄》二篇四十八诗……余略观之，篇篇仿佛，句句皆同。[6]121（《<指玄篇>本末原序》）
《指玄篇》与《悟真篇》体例相同，律诗、绝句数量也相同，且思想相近，达到“篇篇仿佛，句句皆同”的程度。
按上述序言所说，应先有吕洞宾《指玄篇》，后有紫阳真人《悟真篇》。实际情况却是《悟真篇》所载紫阳真人“梦谒”之诗早已有之，但此诗中提及吕洞宾撰写的《指玄篇》却迟迟未见。
对此可做如下解释：问世偏晚的《指玄篇》很可能是后世道教徒为契合“梦谒”诗中的说法而仿效《悟真篇》体例、思想，伪托吕洞宾之名而作。
第三．《指玄篇》卷首序言保存过于完整。
《指玄篇》卷首有五篇序。按各序所说，《指玄篇》流传过程为：吕洞宾撰写—白玉蟾注释、和诗—程易明寿日得书—郭楚阳“启金书宝藏”得书—刘体恕搜集、刊刻。
该书从五代流传至清代，卷首序言没有任何亡佚，颇令人怀疑。况且各篇序言意思相近，皆重申此书来源、体例等问题，似专为说明此书流传过程而作。
由上所述在道教文献里，《吕祖志》最早收录此诗，但系后人伪托。清代《吕祖全书》所载《指玄篇》收录该诗，但其真实性存疑。
《指玄篇》可能是后世道教徒仿照《悟真篇》体例，伪托吕洞宾之名而作。马晓宏也认为“《指玄篇》乃是后人集吕洞宾诗仿张紫阳《悟真篇》创作的”。[8]4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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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小说文献收录此诗情况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.jinpm.cn金瓶梅网-http://www.jinpm.cn/31875.htm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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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一）古代小说收录此诗年代
据笔者所查，共有十三部古代小说收录此诗。具体情况如表1所示。
表1：古代小说收录《警世》诗统计表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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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说名称

万历

1容与堂本《水浒传》2《金瓶梅词话》

泰昌、天启

《喻世明言》

崇祯

1《二刻拍案惊奇》2《西游补》3崇祯本《金瓶梅》

顺治

1《续金瓶梅》2《一片情》3《八段锦》

康熙

1张评本《金瓶梅》2《梦中缘》

道光

《海公大红袍全传》

光绪

《狐狸缘》

由表1可知从万历至光绪年间，此诗被广泛使用在古代小说里。十三部小说里只有六部小说明确指出此诗为吕洞宾所作。
（1）崇祯本《金瓶梅》第一回提到“二八佳人体似酥，腰间仗剑斩愚夫。虽然不见人头落，暗里教君骨髓枯。这一首诗……姓吕名岩，道号纯阳子祖师所作”。[9]1
（2）张评本承袭崇祯本此回文字。
（3）《续金瓶梅》第二十回提及“吕祖诗：二八佳人体似酥，腰间仗剑斩愚夫。虽然不见人头落，暗里教君骨髓枯”。[10]129
（4）《一片情》第四回讲到“诗曰：二八佳人体似酥，腰间仗剑斩愚夫。虽然不见人头落，暗里教人骨髓枯。这首诗，乃纯阳祖师叹世人精髓有限……未有不丧躯绝命者”。[11]704
（5）《八段锦》第五段源自《一片情》第四回，两书文字相同。
（6）《海公大红袍全传》第五十二回列举“纯阳祖师重训”[12]996四首诗，其中第二首为此诗。可见在小说文献里，吕洞宾创作《警世》诗的说法最早出现在崇祯年间。
此外，明末王家彦在《王忠端公文集》卷十《京邸戒欲记》也提到“崇祯辛巳六月……为予诵吕纯阳之诗，曰：‘二八佳人体似酥，腰间仗剑斩凡夫。虽然未见头颅落，暗里催君骨髓枯’”。[13]721
结合上述六部小说的刊行时间可知《警世》诗作者与吕洞宾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现象出现在明末清初。
此诗的出现与八仙故事在明清小说中广泛流传的时间是同步的。吕洞宾等八仙人物在万历刊本《八仙出处东游记》中正式定型。
明末《醒世恒言》和《飞剑记》都讲述吕洞宾故事。康熙元年刊本《吕祖全传》以吕洞宾为主人公，详述其得道成仙的过程。
此小说为汪象旭伪托吕洞宾之名撰写。可见伪托吕洞宾之名撰写小说的情况在清初已经出现。
浦江清认为吕洞宾故事之所以流行，主要由于吕洞宾和钟离权两人“有两重人格，一是神仙，二是教主。所以他们一边加入为民俗艺术所采用的神仙集团，一边被全真教推尊为祖师”[14]12。

《八仙出处东游记》书封

（二）《警世》诗在古代小说中的演变过程
容与堂本《水浒传》最早收录此诗。
该书第四十四回描写潘巧云出场时有如下文字：“布帘起处，摇摇摆摆走出那个妇人来。生得如何？石秀看时但见：黑鬒鬒鬂儿……有诗为证：二八佳人体似酥，腰间仗剑斩愚夫。虽然不见人头落，暗里教君骨髓枯”。[15]15-16
此处引用《警世》诗只是宣扬尤物害人的思想，与吕洞宾并无关联。金圣叹评点《水浒传》时就把《警世》诗删去，只剩下“布帘起处，走出那个妇人来”。[16]1486
《金瓶梅词话》第七十九回描写西门庆纵欲时插入说书话语：
“西门庆自知贪淫乐色，更不知油枯灯尽，髓竭人亡。原来这女色坑陷得人，有成时必有败。古人有几句格言道得好：花面金刚……杀尽世人人不防。二八佳人体似酥，腰间仗剑斩愚夫。虽然不见人头落，暗里教君骨髓枯”。[17]1203
此诗以西门庆纵欲而亡为例，警示世人勿要贪恋女色。
可见万历年间两部小说在使用《警世》诗时，同普通韵文一样，仅起到描述、警示的作用，与吕洞宾之间尚未建立任何联系。
《喻世明言》卷三“新桥市韩五卖春情”讲述吴山进城幽会时有一段说书话语：
“只因吴山要进城，有分教金奴险送他性命。正是：二八佳人体似酥，腰间仗剑斩愚夫。虽然不见人头落，暗里教君骨髓枯”。[18]74
此后，吴山因纵欲而身体虚弱：“半晌方上床，头眩眼花，倒在床上，四肢倦怠，百骨酸疼。大底是本身元气微薄，况又色欲过度”。[19]76
该描写契合《警世》诗里“暗里教君骨髓枯”的含义。诗中的含义开始介入到小说的情节之中，与小说的关系更加紧密。
小说后半段，胖和尚相助吴山摆脱困境。宗教因素也开始介入到有关《警世》诗的小说中，为后世此类小说里出现吕洞宾形象奠定基础。《八段锦》第一段也节选此故事。
《二刻拍案惊奇》卷二十九“赠芝麻识破假形，撷草药巧谐真偶”描写蒋生与狐妖欢会后“也觉有些倦怠，面颜看看憔悴起来，正是：二八佳人体似酥，腰间仗剑斩愚夫。虽然不见人头落，暗里教君骨髓枯”。[19]569
当狐妖身份被蒋生发现后，狐妖有如下言辞：
“好教郎君得知，我在此山中修道，将有千年。专一与人配合雌雄，炼成内丹。向见郎君韶丽，正思借取元阳，无门可入……特来配合。一来助君之欢，二来成我之事”。
“在此山中修道”的狐妖为道教徒身份。“配合雌雄，炼成内丹”之语也与吕洞宾倡导的道教内丹理论符合。

《喻世明言》书封

小说里吕洞宾虽未出现，但已融入与吕洞宾相关的道教因素。之后，狐妖帮助蒋生恢复健康，实现美满姻缘。在后世此类小说里，吕洞宾也以助人的正面形象出现。
《西游补》第十五回描写唐僧点女将花夔出阵时，书中写道：
“一员女将，飞马挟刀，营中跳出。正是：二八佳人体似酥，呼吸精华天地枯。腰间插把飞蛟剑，单斩青青美丈夫”。[20]141
此韵文明显化用《警世》诗里的诗句。除“二八佳人体似酥”一句相同外，“呼吸精华天地枯”源自“暗里教君骨髓枯”；“腰间插把飞蛟剑，单斩青青美丈夫”源自“腰间仗剑斩凡夫”。
《西游补》重新改写《警世》诗的做法是一种独创。小说里女将花夔之名谐音“花魁”，表示“二八佳人体似酥”之意。
此回叙述“将士点毕，唐僧传号令，教军士摆个‘美女寻夫阵’，趁此明月，杀入西戎”。[20]143
之后在乱军中“蜜王军势猛烈，直头奔入唐僧阵里，杀了小月王，回身又斩了唐僧首级”。[20]145
这段描写以战场喻情场，把“虽然不见人头落”的意义深化，使唐僧人头落地。
小说高度化用《警世》诗，不但改写原诗，而且把此诗含义紧密融合在故事情节中，达到以诗证事，以事映诗的程度。
崇祯本《金瓶梅》第一回把《金瓶梅词话》卷首的《四贪词》删去，补充《警世》诗，并介绍
“这一首诗，是昔年大唐国时，一个修真炼性的英雄，入圣超凡的豪杰，到后来位居紫府，名列仙班，率领上八洞群仙，救拔四部洲沉苦一位仙长，姓吕名岩，道号纯阳子祖师所作。
单道世上人，营营逐逐，急急巴巴，跳不出七情六欲关头，打不破酒色财气圈子，到头来同归于尽，着甚要紧”。[9]1
张竹坡在此处评点：“以上总起四字，借一吕纯阳作开讲，奇绝”。[21]9
崇祯本《金瓶梅》第七十九回保留《金瓶梅词话》该回关于此诗的文字，只在前面添加“正是起头所说”六个字，进而起到“以起诗作结，作者大意所在”[21]1180的照应作用。
此种改写使得此诗在全书起到首尾呼应的作用。崇祯本《金瓶梅》在古代小说里首次把此诗与吕洞宾联系起来，借助吕洞宾在民间的影响力，深化此诗的警戒作用。
《续金瓶梅》第二十回沿用《金瓶梅》里吕祖的《警世》诗，并提到“佛经道书先从断色欲入门，我儒家也只讲个寡欲”。[10]129
此回开篇借助《警世》诗讲述道教戒欲思想，但正文却讲述他人幽会的过程，与此诗含义无关。
丁耀亢只是单纯借用《金瓶梅》中的《警世》诗，并未把此诗充分融入到小说情节里。
《一片情》第四回引用吕祖《警世》诗，并劝世人戒欲惜命。正文里程生生在方侔义的相助下，戒除色欲，得以发家致富。
结尾处作者再次强调“此皆生生识得妇人情弊，急流勇退，所以遂有后日之会。不然刀斧之间，宁有生生耶”？[11]712
此话与《警世》诗里“腰间仗剑斩凡夫”一句照应，使得《警世》诗中的戒欲思想成为故事的主旨。
《梦中缘》第十五回讲到“（花氏丈夫）只因多贪花柳，遂得一个痨症，吐血而亡。可惜一个财主做了他乡之鬼，这也就是贪色好淫之报，所以古人道的好：二八佳人体如酥，腰间伏剑斩愚夫。虽然不见人头落，暗里教人骨髓枯”。[22]144
此小说只在交代花氏丈夫纵欲身亡的结局时引用此诗。
道光乾元堂本《海公大红袍全传》第五十二回回目为“闲邪正论妇女宜戒”。
该回是一篇专门劝诫男子戒色的杂文，没有任何情节，与小说内容无关，明显是书坊刊刻时增插的部分。《警世》诗是“纯阳祖师重训”[12]996中的内容。
此诗虽与小说情节无关，但民间已广泛熟知并使用此诗，甚至在这篇杂文中作为劝诫男子戒色的论据加以使用。
《狐狸缘》第三回讲述周信与狐妖幽会时有一段话：
“八仙之中吕纯阳便可相说。他因自幼不丧精元，故他的道术较别的仙人甚高……无奈周公子不知，反以为最美之事……前人有四句诗，可以为戒：二八佳人体似酥，腰间仗剑斩愚夫。虽然不见人头落，暗里催君骨髓枯”。[23]18
在小说里，道教修炼理论和助人的吕洞宾形象相结合。
由上所述，可得出以下结论：
第一，在小说文献中，吕洞宾创作《警世》诗的说法是后人所为。
崇祯之前，无人把此诗和吕洞宾相联系。崇祯本《金瓶梅》首提此说法后，仍有小说不予采用。例如《狐狸缘》第三回在讲述吕洞宾修炼故事后，仍不阐明此诗是吕洞宾所作。
可见不同的小说作者对此说法有不同的看法。
第二，吕洞宾创作《警世》诗的说法是为配合小说构建情节、结构、主旨的需要而逐渐生成的。
此类小说戒欲守元的主旨本身就和《警世》诗含义相符，也与道教内丹理论契合。为强化主旨，小说作者需要选取有影响力的道教人物作为此诗作者。
《喻世明言》《二刻拍案惊奇》《西游补》之中已蕴含形成此说法的因素。
《喻世明言》里宗教因素开始介入到此类小说中；《二刻拍案惊奇》里道教修炼说与内丹说也注入此类小说；《西游补》里《警世》诗与小说情节高度融合。
这些因素发展到崇祯本《金瓶梅》时，作者改变《金瓶梅词话》单纯引用此诗的做法，在第一回就增添此诗，并声明为吕洞宾所作。
由此实现首尾呼应的结构作用，同时借助吕洞宾的影响力，深化小说主旨。

《西游补》书封

三、诗词中“二八佳人”的含义

万历之前，诗词中“二八佳人”的含义有以下两种。
第一，“二八佳人”指代歌姬。
北宋苏轼在《李钤辖坐上分题戴花》有“二八佳人细马驮，十千美酒渭城歌”之句。
清人王文诰作注：“ 李太白《对酒歌》：葡萄酒，金叵罗，吴姬十五细马驮”。[24]447可见“二八佳人细马驮”系化用“吴姬十五细马驮”而成。
南宋邓肃在《浣溪沙》有“二八佳人宴九仙，华堂清静斗春妍，琼枝相倚妙无前”[25]1107之句。诗中“二八佳人”亦指宴会上的歌姬。
第二，“二八佳人”指代美人，且多为伤感美人。
宋代《五灯会元》卷十九著录中竺中仁禅师的诗偈：“二八佳人刺绣迟，紫荆花下啭黄鹂。可怜无限伤春意，尽在停针不语时”。[26]1291诗偈表现闺房佳人的伤春之情。
元代朱晞颜在七言古诗《团扇词》有“二八佳人秋水色，提携未忍轻抛掷”[27]24b-25a之句。诗作表现美人悲秋伤怀之情。
可见，二八佳人”之诗从宋代才开始产生。《警世》诗里“二八佳人”的含义是劝诫世人勿沉溺女色。但在万历之前，有关“二八佳人”的诗词并没有此种含义。
因此《警世》诗里“二八佳人”的含义是在万历之后才产生。
从道教诗词角度考察，吕洞宾并没有和《警世》诗里意象完全相符的其他诗作。
他在《赠剑客五首》有“人头携处非人生，何事商吟过五湖……背上匣中三尺剑，为天且示不平人”[6]107之句。
此诗中的“人头”与“三尺剑”两意象勉强与《警世》诗里“腰间仗剑斩凡夫”和“虽然不见人头落”句中的意象有相似之处，但诗句含义不同，也与“二八佳人”无关。
《警世》诗与吕洞宾其他诗作的风格不相符。究其原因，浦江清认为“江湖间诗因失名而传说为他所题的事很多……《全唐诗》有吕岩诗四卷，杂采诗话及《道藏》艺文而成……吕洞宾的传说，是先虚后实，先有传闻，而后有身世的记载及著作出来”[14]26。
由此可见《全唐诗》所收吕洞宾诗歌确实并非都为吕洞宾本人所作。
金代全真道士词里却有与《警世》诗意象相近的词句。例如王喆《受恩深》一词里“精枯缘色妬”[28]189之句与“二八佳人体似酥”、“暗里教君骨髓枯”含义相近。
又如马钰《满庭芳·劝化》一词里“妻常设计……入夜偷盗精髓”[28]283-284之句亦与“暗里教君骨髓枯”含义相近。
再如马钰《满庭芳》一词里“妻妾如刀似剑，近著伤形”[28]289之句与“二八佳人体似酥，腰间仗剑斩凡夫”含义相近。
由此可推断《警世》诗是后人从金代全真道士词中搜集部分意象，又结合道教内丹理论而创作的诗歌，并非吕洞宾原创。

《金瓶梅会评会校本》封面

四、结 语

综上所述，《警世》诗应为后人伪托吕洞宾之名所作。理由如下：
第一，《警世》诗问世时间偏晚，万历年间才在道教文献《吕祖志》和小说文献《水浒传》里出现。
第二，收录《警世》诗的道教文献《吕祖志》和《指玄篇》均存在伪托吕洞宾之名的现象。
《吕祖志》“平康妓馆”条记载荒诞不经，《吕祖全书》已不收录此条。《指玄篇》是后世道教徒仿照《悟真篇》体例，伪托吕洞宾之名而创作。
第三，《警世》诗直到清代才被广泛认为是吕洞宾所作。明末清初的小说文献里流行此说法。
第四，吕洞宾创作《警世》诗的说法是为配合小说构建情节、结构、主旨的需要而逐渐生成的。
第五，万历之前有关“二八佳人”诗的含义与《警世》诗的含义不同。
此诗虽系伪作，但也在后世产生重要影响。道教文献借助此诗进一步宣传道教内丹理论。
小说文献借助此诗扩大了小说在民间的传播力度。同时，小说广泛使用此诗的现象更是道教世俗化的体现。
道教文献和小说文献各自的发展需求促成此伪作产生。

《吕祖全书》书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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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作者单位：中央民族大学

本文获授权发表，原文刊于《内江师范学院学报》，2019年第5期。转发请注明出处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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