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专栏】陈东有│俏婢庞春梅(第十回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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庞春梅毁骂申二姐 西门庆抚慰可意人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.jinpm.cn金瓶梅网-http://www.jinpm.cn/31901.htm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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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门庆搂抱着潘金莲,一觉睡到天明,金莲问西门庆:“应二爹送了请帖过来,二十九日他儿子满月,明日俺们去不去?”
“怎的不去?都收拾了去。”西门庆道。
“我有桩事儿央你,依不依?”金莲又问。
西门庆嗔道:“怪小淫妇儿,你有甚事?快说罢了。”
“你把李大姐那件皮袄拿出来与我穿了吧。明日吃酒回来,他们都穿着皮袄,只奴没件儿穿。”金莲说道。
西门庆道:“有件王招宣府中当的皮袄儿,你穿就是了。”
金莲说:“当的我不穿它,你与了李娇儿去;把李娇儿那皮袄却与雪娥穿。我穿李大姐这皮袄。你今日拿出来与了我,我上两个大红遍地金鹤袖,衬着白绫袄儿穿,也是我与你做老婆一场,没曾与了别人。”
“贼小淫妇儿,单管爱小便宜儿。她那件皮袄,值六十两银子哩,油般大黑锋毛儿,你穿在身上,是会摇摆。”
“怪奴才,你是与了张三、李四的老婆穿了?左右是你的老婆,替你装门面的,没的有这些声儿气儿的。好不好,我就不依了。”
“你又求人,又做硬儿。”
“怪碜货,我是你房里丫头,在你跟前服软?”
西门庆起来梳头净面出门。金莲还睡在被窝里,说道:“你趁闲儿寻寻出来吧,等一会你又不得闲了。”
西门庆于是走到瓶儿房中,奶子、丫环早已起来收拾干净,安顿下茶水伺候。
西门庆见如意儿穿着玉色对衿袄儿、白布裙子、葱白缎子纱绿高底鞋儿,薄施朱粉,长画蛾眉,油胭脂搽得嘴唇鲜红儿,耳边带着两个金丁香儿,手上带着李瓶儿与她四个乌金戒指儿,笑嘻嘻递了茶,在旁边说话儿。西门庆使迎春往后边讨床房里钥匙去。
如意儿便问:“爹讨来做什么?”
“我要寻皮袄与你五娘穿。”
“是娘的那貂鼠皮袄?”
“就是。她要穿穿,拿与她吧。”
西门庆把这奶子搂在怀里,两手就舒在胸前摸她奶头,说道:“我儿,你虽然生养了孩子,奶头儿倒还恁紧。”
两人脸对脸儿亲嘴,且咂舌头做一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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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意儿说道:“我见爹常在五娘身边,没见爹往别的房里去。她老人家别的罢了,只是心多,容不得人。前些日子爹不在家,为了一根棒槌,与那春梅一道和我大嚷了一场。多亏韩嫂儿和三娘来劝开了。落后爹来家,也没和爹说。不知什么多嘴的人对她说,又说爹要了我。她也告爹了不曾?”
“她也告我了。你到明日,对她陪个礼儿便了。她是恁行货子,受不得人个甜枣儿就喜欢的。嘴头子虽利害,倒也没什么心。”
“那日我和她嚷了,第二日爹到家,就和我说好话,说爹在她身边偏的多,又说:‘就是别的娘都让我几分。你凡事只有个不瞒我,我放着河水不行船,好做恶人?’”
“既是如此,大家取和些。”又许下这奶子:“你们晚夕等我来这房里睡。”
“爹真个来,休哄俺们着。”
“谁哄你来?”
正说着,只见迎春取了钥匙来。
西门庆教开了床房门,又开了橱柜,拿出那皮袄来,抖了抖,还用包袱包了,教迎春先拿到那边房里去。
如意儿悄悄对西门庆说:“我没件好裙袄儿,你趁着手儿,再寻出来与了我吧。有娘小衣裳儿,再与我一件儿。”
西门庆连忙就教她开箱子,寻出一套翠蓝缎子袄儿、黄绵绸裙子,又是一件蓝潞绸绵裤儿,又是一双妆花膝裤腿儿,与了她。如意儿磕头谢了。
西门庆锁上门出来,就使如意儿送皮袄与金莲房里来。
春梅正在门首的院子里,见她进来,问道:“哟,怎的今天下顾俺这屋里哩?”
如意儿忙陪笑脸:“春梅姑娘,爹使我与娘送皮袄来。”
春梅说道:“怎的爹一有事,就使到你份上来。难怪我们这些奴才都闲得无聊了。”
如意儿笑道:“姑娘别这样说。”
春梅先进房去,对金莲说道:“如意儿送皮袄来了。”
金莲才起来,在床上裹脚,听春梅说了,便知其来意,说道:“你教她进来。”
如意儿抱着皮袄进了房。
金莲连头也不抬,问道:“爹使你来?”
如意儿答道:“是,爹教我送皮袄来与娘穿。”
“也与了你些什么儿没有?”
“爹赏了我两件绸绢衣裳年下穿,教我来与娘磕头。”如意儿说着,上前磕了四个头。
金莲这才抬起头来,说道:“姐姐们,这般却不好!你主子既爱你,常言船多不碍港,车多不碍路,哪好做恶人?你只不犯着我,我管你怎的?我这里还多着人影儿哩。”
如意儿道:“俺娘已是没了,虽是后边大娘承揽,娘在前边还是主儿,早晚望娘抬举。小媳妇敢欺心,哪里是叶落归根之处?”
金莲道:“你这衣服,少不得还对你大娘说声儿才是。”
“小的前者也问大娘讨来,大娘说:‘等爹开时拿两件与你。’”
“既说知罢了。”
如意儿出来,还到那边房里。西门庆已往前厅去了。如意儿便问迎春:“你头里取钥匙去,大娘怎的说?”
“大娘问:‘你爹要钥匙做什么?’我也没说拿皮袄与五娘,只说我不知道。大娘没言语。”迎春答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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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夕,西门庆在前边忙完,走来后边上房。正巧见众妻妾听姑子讲诵经卷完毕,各散各房。
西门庆携着金莲的手往前边而来。进了房,西门庆只顾坐在床上。金莲便问:“你怎的不脱衣裳?”
西门庆搂定金莲,笑嘻嘻说道:“我特来对你说声儿,我要过那边歇一夜儿去。你拿那淫器包儿来与我。”
金莲骂道:“贼牢,你在老娘手里使巧儿,拿些面子话儿来哄我!这个肯定是你早晨和那歪剌骨两个商定了腔儿,好去和她窝去,一径拿我扎筏子。嗔道头里不使丫头,使她来送皮袄儿,又与我磕了头儿来。小贼歪剌骨,把我当什么人儿,在我手里弄剌子。我还是李瓶儿时,教你活埋我?雀儿不在那窝儿里,我不醋了!”
西门庆笑道:“哪里有此勾当,她不来与你磕个头儿,你又说她的那不是。”
金莲沉吟良久,说道:“我放你去便去,不许你拿了这包子去和那歪剌骨弄答得龌龌龊龊的,到明日还要来和我睡,好干净儿!”
“你不与我,我却使惯了,却怎样的是好?”西门庆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。
金莲也不言语,半日,把那托子掠与他,说道:“你要,拿了这个行货子去。”
西门庆赶忙接在手中:“与我这个也罢。”袖了,趔趄着脚儿就往外走。
金莲又叫道:“你过来,我问你,莫非你与她停眠整宿,在一铺儿长远睡?惹得那两个丫头也羞耻。无故只是睡那一会儿,还教她另睡去。”
西门庆已是走到门口,停下来听她说了,便道:“谁和她长远睡?”说毕就要跨出门去。
金莲又是一声:“你过来,我吩咐你,慌着走怎的?”
“又说什么?”
“我许你和她睡便睡,不许你和她说什么闲话,教她在俺们跟前欺心大胆的。我到明日打听出来,你就休要进我这屋里来,不然,我就把你下截咬下来。”
“怪小淫妇儿,琐碎死了。”西门庆一边说着,一边走出门去。
春梅便向金莲说道:“由他去,你管他怎的?婆婆口絮,媳妇耳顽。倒没的教人与你为仇结仇。误了咱娘儿两个下棋。”一面叫秋菊关上角门,放桌儿摆下棋子,与金莲下起棋来。
西门庆走过瓶儿房内,掀开一帘子,如意儿正与迎春、绣春在炕上吃饭。见了西门庆,慌得跳起身来。
西门庆道:“你们吃饭、吃饭。”于是走出明间,在瓶儿画像前一张交椅上坐下。
不一时,只见如意笑嘻嘻走出来,说道:“爹,这里冷,你往屋里坐去罢。”
这西门庆一把手摸到如意儿怀里,搂过来就亲了个嘴,一面走到房中床正面坐了。火炉上炖着茶,迎春连忙点茶来吃了。
如意儿在炕边烤着火儿站立,问道:“爹,你今日没酒,外边散得早?”
西门庆道:“我明日还要早往船上拜拜蔡知府去,不是也还坐一回。”
如意儿道:“爹,你还吃酒,斟酒与爹吃?还有头里后边送来与娘供养的一桌菜儿、一素儿金华酒。汤饭俺们吃了,酒菜还没敢动,留有预备,只怕爹用。”
西门庆道:“你们吃了罢了。”又吩咐:“下饭不要别的,好细巧的拿几碟儿来。我不吃金华酒。”一面教绣春:“你打了灯笼,往花园藏春坞书房内,还有一坛葡萄酒,你问王经要了来,斟那个酒我吃。”
绣春应喏,打着灯笼去了。迎春连忙放桌儿,拿菜儿。
如意儿圝:“姐,你揭开盒子,等我拣两样儿与爹下酒。”于是灯下拣了一碟鸭子肉、一碟鸽子雏儿、一碟银丝鲊、一碟掐的银苗豆牙菜、一碟黄芽韭和的海蜇、一碟烧脏肉酿肠儿、一碟黄炒的银鱼、一碟春不老炒冬笋、两眼春槅。不一时,摆在桌上,抹得盅箸干净,放在西门庆面前。
良久,绣春前边取了酒来,打开筛热了,如意儿斟在盅内,递与西门庆。尝了尝,无比美酒,红红的颜色。
当下如意儿就挨近在桌上边站立,侍奉斟酒,又亲剥炒栗子儿与他下酒。那迎春知局,往后边房内与绣春坐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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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西门庆见无人在跟前,教老婆坐在他膝盖上搂着,与她一递一口儿吃酒。老婆剥果仁儿,放在他口里。西门庆一面解开她穿的玉色绸子对衿袄儿钮扣儿亲抹胸儿,露出她白馥馥酥胸,用手揣摸着她……,夸道:“我的儿,你达达不爱你别的,只爱你这好白净皮肉儿,与你娘的一般样儿。我搂着你,就如同搂着她一般。”
如意儿笑道:“爹没的说,还是娘的身上白。我见五娘虽好模样儿,也中中儿的,红白肉色儿,不如后边大娘、三娘倒白净肉色儿,三娘只是多几个麻儿。倒是她雪姑娘生得清秀,又白净,五短身子儿。”
又道:“我有句说话对爹说,迎春姐有件正面戴的仙子儿,要与我。她要问爹讨娘家常戴的金赤虎,正月里戴。爹与她了罢。”
西门庆道:“你没正面戴的?等我叫银匠拿金子另打一件与你。你娘的头面箱儿,你大娘都拿后边去了,怎好问她要的?”
如意儿道:“也罢,你还另打一件赤虎与我罢!”一面走下来就磕头谢了。
两个吃了半日酒,如意儿道:“爹,你不叫姐来与她一杯酒吃,惹得她不恼么?”这西门庆便叫迎春,不应。
如意儿亲走到内,说道:“姐,爹叫你哩。”
迎春来到跟前。
西门庆令如意儿斟了一瓯酒儿与她。又拣了两箸菜儿放在酒托儿上,那迎春站在旁边,吃了。
如意儿道:“你叫绣春姐来吃些儿。”
那迎春走去良久,回来说道:“她不吃哩。”
迎春向炕上抱她铺盖。
如意儿说道:“后边睡去?”
迎春道:“我不往后边,在明间板凳上卖良姜?我与绣春房炕上睡去。茶在火上,等爹吃,你自家倒倒罢!”
如意儿道:“姐,你去带上后边门,等我插去。”
那迎春抱了被褥,一直后边去了。
如意儿陪西门庆吃了一回酒,收拾家伙,点茶与西门庆吃了,插上后门。
原来另预备着一床儿铺盖与西门庆睡,都是绫绢被褥,扣花枕头,在薰笼上薰得暖烘烘的。
如意儿问:“爹,你在炕上睡,床上睡?”
西门庆道:“我在床上睡罢。”
如意便把铺盖抱在床上铺下,打发西门庆上床解衣,替他解了靴袜。她自己打了水,拿出明间内澡洗了牝,掩上房门,将灯台拿在床边一张小桌儿上搁放。
然后,她方脱了衣裤上床钻入被窝里,与西门庆相搂相抱,并枕而卧。
如意儿用手捏弄他那话儿,上边束着托子,狰狞跳脑,又喜又怕。两个口吐丁香,交接在一处。
西门庆见她仰卧在被窝内,脱得精赤条条,恐怕冻着她,取过她的抹胸儿替她盖在胸膛上,两手执其两足,极力抽提。如意儿气喘吁吁,被他得面如火热。
如意儿又说道:“这腰子还是娘在时与我的。”
西门庆道:“我的心肝,不打紧处。到明日,铺子里拿半个红缎子,与你做小衣儿穿,再做双红缎子睡鞋儿穿在脚上,好伏侍我。”
如意儿道:“可知好哩!爹与了我,等我闲着做。”
西门庆道:“我又要忘了,你今年多少年纪?你姓什么?排行几姐?我只记你男子汉姓熊。”
如意儿道:“他便姓熊,叫熊旺儿。我娘家姓章,排行第四,今年三十二岁。”
西门庆道:“我原来还大你一岁。”一边干着,一边口中呼叫她:“章四儿,我的儿,你用心伏侍我,等明日你大娘生了孩儿,你好生奶着。你若有造化,也生长一男半女,我就扶你起来,与我做一房小,就顶你娘的窝儿,你心下如何?”
如意儿道:“奴男子汉已是没了,娘家又没人,奴情愿一心只伏侍爹。再有甚二心,就死了不出爹这门。爹若可怜见,可知好哩!”
这西门庆见她言语儿投着机会,心中越发喜欢,揝着她雪白的两只腿儿,只顾没稜露脑,两个搧干抽提,抽提得如意儿在下无般不叫出来,娇声怯怯,星眼濛濛。
良久,西门庆要如意儿马伏在下,直舒双足,自己披着红绫被,……口中叫道:“章四儿,你好生叫着亲达达,休要住了,我丢与你罢!”如意儿在下举股相就,真个口颤声柔语,呼叫不绝。足玩了一个时辰,西门庆方才精泄。良久拽出尘柄来,如意儿取帕儿替他搽拭,搂着睡到五更鸡叫时分方醒。如意儿又替他吮咂。
西门庆告诉她:“你五娘也替我咂,半夜怕我害冷,连尿也不教我下来溺,都替我咽了。”
如意儿道:“不打紧,等我也替爹吃了就是了。”
这西门庆真个把胞膈尿都溺到她呐。当下两个旖旎温存,万千罗唣,捣了一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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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,西门庆打发了月娘众人去应伯爵家吃酒。月娘本想留下雪娥在家,与大妗子做伴。西门庆不肯,五个都去,又为五个人都准备了人情,大妗子由西门大姐陪伴。
于是,上房里,大妗子、大姐、三个姑子和玉箫在一处坐着,唱曲的女先生申二姐也在这里陪着,吃芫荽芝麻茶。
这申二姐是王六儿那边介绍来的,西门庆见她年轻,又会唱,还是在瓶儿生病时,就叫来唱与瓶儿听。瓶儿死后,申二姐也还常来答应。
前边也有一群人,这便是如意儿、迎春、潘姥姥、春梅,唱曲的女先生郁大姐弹唱陪坐。如意儿和迎春把昨晚西门庆吃酒的一桌菜安排停当,还有—壶金华酒,向坛内又打出一壶葡萄酒来,请众人吃。
正吃着,春梅道:“只说申二姐会唱的好《挂真儿》,没个人往后边去,便叫她来,倒好歹教她唱个咱们听听。”
迎春才待使绣春叫去,只见春鸿小厮走来向火。春梅便道:“贼小蛮囚儿,你原来今日没跟了轿子去!”
春鸿道:“爹留下我在家里看家。”
春梅道:“贼小蛮囚儿,你不是冻的,还不寻到这屋里来烘火。”又叫迎春:“你筛半瓯子酒与他吃。”再吩咐这小厮:“你吃了酒,替我到后边叫将申二姐来。你就说我要她唱个曲儿与姥姥听。”
春鸿连忙把酒吃了,一直走到后边,掀帘子进去,叫道:“申二姐,你来,俺大姑娘前边叫你唱个曲儿与她听去哩。”
这春鸿便没把话传好,口气也放肆了一些。这小厮见没个娘在里面,也就乱说话了。
申二姐便说道:“你大姑娘不是在这里么?怎的又有个大姑娘出来了。”她说的大姑娘指的是西门大姐。
春鸿道:“是俺前边春梅姑娘叫你哩。”
申二姐便有些不买帐,说:“你春梅姑娘她稀罕怎的,也来叫我?不有郁大姐在那里?那也是一般。这里我要唱与大妗奶奶听哩。”
大妗子道:“也罢,申二姐,你去走走再来。”
申二姐却坐住了不动身。
春鸿一直走到前边,对春梅说:“我叫她,她不来哩。都在上房坐着哩。”
春梅道:“你说我叫她,她就来了。”
春鸿道:“我是说你叫她来‘前边大姑娘叫你。’她意思不动,说道:‘大姑娘在这里,哪里又钻出个大姑娘来了?’我说:‘是春梅姑娘!’她说:‘你春梅姑娘她从几时来,也来叫我?我不得闲,在这里唱与大妗奶奶昕哩。’大妗奶奶倒说:‘你去走走再来。’她还是不肯来哩。”
春梅听了,三尸神暴跳,五脏气冲天,一点红从耳畔起,须臾胀紫了双腮。众人拦阻不住,一阵风走到上房里,指着申二姐,一顿大骂:“你怎么对着小厮说我,哪里又钻出个大姑娘来了,稀罕她,也敢来叫我?你是什么总兵官娘子,不敢叫你?俺们在那毛里夹着来,是你抬举起来,如今重新钻出来了?你无非只是个走千家门、万家户、贼狗攮的瞎淫妇!你来俺家才走了多少时儿,就敢恁量视人家?你会晓得什么好成样的套数唱。左右是那几句东沟篱、西沟坝、油嘴狗舌、不上纸笔的那胡歌野调,就拿班作势起来!真个就来了俺家本司三院唱的老婆不知见过多少,稀罕你这个儿。韩道国那淫妇家兴你,俺这里不兴你。你就学那淫妇,我也不怕你。好不好,趁早儿去——贾妈妈与我离门离户!”
大妗子一旁拦阻说道:“快休要舒口。”
申二姐被骂得睁睁的,敢怒而不敢言,说道:“耶!这位大姐,怎的恁般粗鲁性儿?就是刚才对着大官儿,我也没曾说甚歹话。这般泼口言语泻出来!此处不留人,也有留人处。”
春梅越发恼了,骂道:“贼遍街捣遍巷的瞎淫妇,你家有恁好大姐,比是你既有恁性气,不该出来往人家求衣食,唱与人家听。趁早与我走,再也不要来了!”
申二姐道:“我没的赖在你家?”
春梅道:“赖在我家?教小厮把鬓毛都挦光了你的!”
大妗子对春梅说道:“你这孩儿,今日怎的恁样儿的,还不往前边去吧!”
春梅就不动身。
申二姐哭哭啼啼下炕来,拜辞了大妗子,收拾衣裳包子,也等不得轿子来,央及大妗子使平安儿叫将画童儿来,领她往韩道国家去了。
春梅又骂了一顿,看着她出了门,才往前边去了。
大妗子看着大姐和玉箫说道:“这春梅敢是在前边吃了酒进来,不然如何恁冲言冲语的?骂得我也不好看的了。你教她慢慢收拾了去就是了,立逼着撵她去了,又不叫小厮领她,十分水深人不过,却怎样儿的,却不急了人!”
玉箫道:“她们敢在前头吃酒!”
春梅走到前边,还气狠狠地向众人说道:“乞我把那贼瞎淫妇一顿骂,立撵了去了。若不是大妗子劝着我,脸上与这贼瞎淫妇两个耳刮子才好。她还不知道我是谁哩!叫着她张儿致儿,拿班作势儿的!”
迎春道:“你砍一枝,损百株。忌口些,郁大姐在这里,你却骂瞎淫妇人。”
春梅道:“不是这等说。像郁大姐在俺家这几年,大大小小,她恶讪了哪个人儿来?叫她唱个曲儿,她就唱。哪里像这贼瞎淫妇大胆,不道的会那等腔儿!她再记得什么成样的套数,还不知怎的拿班儿。左来右去,只是那几句《山坡羊》、《琐南枝》,油里滑言语,上过什么台盘儿也怎的?我才乍听这个曲儿也怎的?我见她心里就要把郁大姐撑下来一般。”
郁大姐道:“可不怎的!昨日晚夕,大娘要我唱小曲儿,她就连忙把琵琶夺过去,她要唱。大娘只好说:‘郁大姐,你让她先唱,你后唱吧。’大姑娘,你休怪她,她哪知道咱家深浅?她原不知把你当谁人看成,好容易!”
春梅还是气鼓鼓的,说道:“我刚才狠骂她一顿。她一定会去告诉韩道国老婆那贼淫妇,我也不怕!”
潘姥姥道:“我的姐姐,你没要紧气得恁样儿的。”
如意儿道:“等我倾杯儿酒与大姐姐消消恼。”
迎春戏道:“我这女儿有恼就是气。郁大姐,你拣套好曲儿唱个伏侍她。”
这郁大姐拿过琵琶来,说道:“等我唱个‘莺莺闹卧房’《山坡羊》儿与姥姥和大姑娘听吧。”
如意儿道:“你用心唱,等我斟上酒。”
迎春拿起杯酒来,对着春梅说道:“罢罢,我的姐姐,你着气就是恼了,胡乱且吃你妈妈这盅酒儿吧。”
春梅忍不住笑了,骂迎春道:“怪小淫妇儿,你又做起我妈来了!”又对郁大姐说:“郁大姐,休唱那《山坡羊》,你唱个《江儿水》俺们听吧。”
如意儿说道:“你们看,咱这春梅姐还挺懂词儿曲儿的,谁要蒙她混她,她一听就知道了。”
潘姥姥说道:“这,准是向她娘学的。他娘小时就识字认词儿,别看是个姐儿,街坊邻舍没几个比得过她的。什么词儿曲儿,一学就会。但提起头儿,就知尾儿。”
郁大姐在房里弹着琵琶唱了起来。几个人一边吃酒,一边听。
春鸿跑了进来,说道:“爹来家了。你们还吃酒哩!若是爹进来,有你们好日子过。”
春梅说道:“怪小蛮囚儿,爹来家随他来去,管俺们腿事!没娘在家,他也不往俺这边来。”
众人打伙儿吃酒玩笑,只顾不动身。小春鸿眼睁睁地看着,站了一会儿,又往前边去了。

连环画《醉骂申二姐》文章源自金瓶梅网www.jinpm.cn金瓶梅网-http://www.jinpm.cn/31901.html

晚夕,月娘众人回来。都到上房拜了西门庆,雪娥还与西门庆磕头,又与月娘磕头。众人又进那边屋里去拜大妗子和三个姑子。
月娘在上房坐着与西门庆说话,把今日在应伯爵家的见闻告诉了一遍。然后起身过这边屋里来,拜大妗子和三个师父。西门大姐与玉箫丫头媳妇都来磕头。
月娘便问:“怎的不见申二姐?”
众人都不做声。
玉箫说:“申二姐家去了。”
月娘道:“她怎的不等我来,先就家去?”
大妗子见隐瞒不住了,便把春梅骂她的事说了一遍。月娘听了就有几分恼,再加上今日去应伯爵家时,才知潘金莲穿上了李瓶儿的皮袄,恼怒又增了几分,说道:“她不唱便罢了,这丫头惯得也没张倒置的,平白无故骂她怎么的?怪不得,俺家主子也没那正主子,奴才也没个规矩,成什么道理!”
又望着金莲说道:“你也管她管儿,惯得通没些折儿!”
金莲在旁笑着说道:“也没见这个瞎拽磨的,风不摇,树不动,你走千家门、万家户,在人家无非只是唱。人叫你唱个曲儿,也不失了和气,谁教她拿班儿作势的?她不骂得她,嫌腥!”
月娘道:“你倒且是会说话儿的!合理都像这等,好人歹人,都吃她骂了去,也休要管她一管儿了?”
金莲道:“莫不为瞎淫妇打她几棍儿?”
月娘听了她这句话,气得脸通红了,说道:“惯着她明日把六邻亲戚都教她骂遍了吧。”于是起身走过西门庆这边来。
西门庆便问:“怎么的?”
“情知是谁,你家使的好规矩的大姐,把申二姐骂得去了。”月娘说道。
西门庆又问:“怎的骂她?”
月娘把刚才大妗子说的事重复了一遍。
西门庆笑道:“谁教她不唱与她听来。也不打紧处,到明日,使小厮送一两银子补她,也是一般。”
玉箫在旁说道:“申二姐盒子还在这里,没拿去哩。”
月娘见西门庆笑,说道:“不说叫将她来嗔喝她两句,亏你还龇着嘴儿,不知笑的是什么!”
玉楼、娇儿见月娘恼起来,都先归自己房里去了。
西门庆只顾吃酒。金莲只顾坐着,等着西门庆,好一答儿往前边去。
原来,金莲见月娘怀了身孕,打听得知是用了薛姑子的生子符药,便也暗地拿一两银子给薛姑子,要了药来,算定今日是壬子日,与西门庆交媾,也图怀孕生儿子。
现在见西门庆只顾吃酒,便掀着帘子叫他:“我等不得你了,我先去,你待会一定得来。”见西门庆答应了,便一直往前边走去。
月娘正恼着她,却不知她吃药的事,只以为如同平常一样,霸拦着西门庆,心中怎服这口气,说道:
“我偏不要你去,我还和你说话哩!你两人合穿着一条裤子也怎的?是强汗世界,巴巴走来我这屋里硬来叫你,没廉耻的货!只她是你老婆,别人不是你老婆?你这贼皮搭行货子,怪不得人说你!一视同仁都是你的老婆,休要显出来便好。就吃她在前边霸拦住了!从东京来,通影儿不进后边歇一夜儿,教人怎么不恼你?冷灶着一把儿,热灶着一把儿才好。通教她把拦住了!我便罢了,不和你一般见识,别人她肯让的过?口儿内虽故不言语,好杀她心儿里有几分恼!今日孟三姐在应二嫂那里,通一日凭什么儿没吃。不知是掉了口冷气,只害心凄恶心。应二嫂递了两盅酒都吐了。你还不往她屋里瞧她瞧去?”
西门庆听了,说道:“真个她心里不自在?”吩咐收了家伙,走到玉楼房中去了,在玉楼房中歇了一晚。
月娘又在大妗子面前数落金莲的不是。
大妗子道:“那春梅出来的言语粗鲁。我还那等说着,她还什么言语都骂出来,把申二姐骂得哭哭啼啼,央了我,叫了画童儿送她往韩道国家去。春梅平昔不会这般泼口骂人,我只说她吃了酒。”
小玉道:“她们五个是在前头吃酒儿来。”
月娘道:“恁不合理的行货子,生生把个丫头惯得恁没大没小上头上脸的,还嗔人说哩!到明日不管好歹,人都吃她骂了去吧,要俺们在屋里做什么?一个女儿,她走千家门万家户,教她传出去好听,敢说西门庆那大老婆也不知怎么的管出来的乱世,不知哪个是主子,哪个是奴才。不说你们这等惯得没些规矩,恰似俺们不长俊一般,成个什么道理?”
大妗子道:“随她去吧,他姑夫不言语,怎好惹气。”
潘金莲等西门庆到三更天还不来,后来得知是月娘拦了往玉楼房时宿歇,误了自己的壬子日期,心中甚是不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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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一早,知西门庆往衙门中去了,便使了来安叫了顶轿子,把潘姥姥打发往家去了。
吴月娘早晨起来,三个姑子要告辞。月娘与了她们每人一盒茶食、五钱银子,送出门去,回到上房同大妗子吃茶,又请了娇儿、玉楼、大姐来,还叫小玉去前边请潘姥姥和金莲来吃点心,才知金莲已送走了姥姥,心中又有不悦,便与众人说道:“你看,昨日说了两句儿,今日使性子,也不进来说声儿,老早就打发她娘去了。我猜姐姐管情又不知心里安排着要起什么水头儿哩。”
金莲已是一肚子恼火走来,在帘下听觑多时,忍耐不住,掀帘进房,吵闹起来。月娘也就不让她。众人上前劝阻,哪里劝得开。
最终是金莲撞头躺地打滚撒泼儿,月娘两手冰凉全身发软卧倒在床。
西门庆回来,得知此事,先去上房看视月娘,又叫了太医来看视诊治安胎,忙了一日。知是妻妾吵嚷,便不好来看金莲,孟玉楼倒是来金莲房中,好言相劝,说动了她去月娘房中磕头赔礼,月娘也被众人逗得笑开了。
到晚,西门庆要去金莲房中,被月娘拦住,往李娇儿房中歇了。到次日晚夕,西门庆才来到金莲房中。
金莲不等他进房,就先摘了冠儿,乱挽乌云,花容不整,朱粉懒施,和衣儿歪在床上,房内灯儿也不点,静悄悄的。
西门庆进来,便叫春梅,不见有人答应,仔细寻着,才见金莲睡在床内。西门庆便坐在床上问道:“怪油嘴,你怎的恁个腔儿?”
潘金莲仍不答应。
西门庆用手拉起她来,说道:“你如何悻悻的?”
金莲便做出许多乔张致来,把脸扭着,止不住纷纷的香腮上滚下泪来。
那西门庆就是铁石人也把心来软了,连忙一只手搂着她脖子说:“怪油嘴,好好儿的,平白无故你两个合什么气?”
金莲半日方回答,说道:“谁和她合气来?她平日无故寻起个不是,对着人骂我是拦汉精,是趁汉精,趁了你来了。她是真材实料,是正经夫妻。谁教你又来我这屋里做什么,你守着她去就是了,省得我霸拦着你。说你来家,只在我这屋里缠。早是肉身听着,你这几夜只在我这屋里睡来?白眉赤眼儿,你嚼舌根!一件皮袄,也说我不问过她,擅自就问汉子讨了。我是使的奴才丫头,莫不往你屋里与你磕头去?为这小肉儿骂了那贱瞎淫妇,也说不管,偏有那些声气的!你是个男子汉。若是有主张的,一拳拄定,哪里有这些闲言怅语?怪不得俺们自轻自贱。常言道:贱里买来贱里卖,容易得来容易舍。趁将你家来,与你家做小婆,不气长。自古人善得人欺,马善得人骑,便是如此。你以为我不知道,你看昨日,生怕气了她,在屋里守着的是谁?请太医的是谁?在跟前撺拨侍奉的是谁?苦恼俺们这阴山背后,就死在这屋里,也没个人儿来瞅问。这个就见出那人的心来了!还教俺含着那眼泪儿,走到后边与她赔个不是。”
说着,桃花般脸上止不住又滚珠儿,倒在西门庆怀里,呜呜咽咽,哭得摔鼻涕,弹眼泪。
西门庆搂抱着她,劝道:“罢么,我的儿,我连日心中有事,你两家各省这一句儿就罢了。你教我说谁的是?昨日要来看你,她说我是来与你赔不是,不放我来。我往李娇儿房里睡了一夜。虽然我和人睡,一片心只想着你。”
金莲道:“罢么,我也见出你那心来了。一味在我面前虚情假意,到老还疼你那正经夫妻。她如今现替你怀着孩子,俺们一根草儿,拿什么比她?”
西门庆搂过她的脖子来亲了个嘴,说道:“怪油嘴,休要胡说。”
这时,秋菊拿进茶来。
西门庆便道:“贼奴才,好干净儿。如何教她拿茶?”又问道:“春梅怎的不见?”
金莲道:“你还问春梅哩,她饿得只有一口游气儿,那屋里躺着的不是。连带今日已是三四天没吃点汤水儿了,一心只要寻死在那里。说她大娘对着人骂了她奴才,气生气死,整哭了三四天了。”
西门庆听了,说道:“真个?”
“莫不我哄你不成?你瞧去不是!”金莲道。
西门庆慌忙过这边屋里,只见春梅容妆不整,云髻斜歪,睡在炕上。西门庆叫道:“怪小油嘴,你怎的不起来?我叫你好几声哩。你听见不?”
春梅依然躺着,不做声,也不动弹。
西门庆上去双手把她抱将起来。
春梅挣扎着伸开腰,一个鲤鱼打挺,险些儿把西门庆摔了一跤,好在是抱得牢,又有护炕倚住,才没倒下。
“达达,你放开了手。你又来理论俺们这奴才做什么?也不怕玷辱了你这两只手?”春梅说道。
西门庆道:“小油嘴儿,你大娘说了你两句儿罢了,只顾使起性儿来了。”
春梅没出声。
西门庆又道:“你娘说你这两日没吃饭?”
春梅道:“吃饭不吃饭,你管她怎的!左右是奴才货儿,死便随她死了吧。我做奴才,一来也没干坏了什么事,并没教主子骂我一句儿,挡我一下儿。做什么为这遍街捣遍巷的贼瞎淫妇,教大娘这等骂我?嗔俺娘不管我?莫不为那瞎淫妇扯倒打我五板儿?等到明日,韩道国老婆不来便罢。若来,你看我指着她的脸与她一顿好骂不!原来送了这瞎淫妇来,就是个祸根!”
西门庆道:“你快休要这等说。就是送了她来,也是一份好意。谁晓得为她你们几个合起气来了!”
春梅道:“她若肯放和气些,我好意骂她?她小量人家!”
西门庆笑着说道:“我来这里,你还不倒盅茶儿我吃?那奴才手不干净,我不吃她倒的那茶儿。”
“死了王屠,连毛吃猪?我如今走也走不动在这里,还教我倒什么茶!”春梅说道。
“怪小油嘴儿,谁教你不吃些什么儿?”西门庆拉着春梅的双手,又说道:“走,咱们往你娘屋里去。我也还没吃饭哩!教秋菊后边取菜儿,筛酒儿,烤果馅饼儿,炊鲊汤,咱们三人吃。”于是笑着,不由分说,把春梅拉了起来,携到金莲房内。
当下,吩咐秋菊拿盒子去后边取吃饭的菜儿去。不一时,拿了一方盒菜蔬:一碗烧猪头、一碗炖烂羊肉、一碗熬鸡、一碗煎煿鲜鱼,还有白米饭;又有四碗吃酒的菜蔬:海蜇、豆芽菜、肉鲊、虾米。西门庆又吩咐春梅,把肉鲊打上几个鸡蛋,加上酸笋韭菜,和上一大碗香喷喷馄饨汤来。放下桌儿,摆好菜,斟上酒儿,盛满饭,又烤了一盒果馅饼儿。西门庆和金莲并肩而坐,春梅在旁边随着同吃。三个人你一杯,我一盅,吃得痛快。
西门庆先问潘金莲:“还怨我嗔我不?要不要罚我三杯?”
金莲说道:“你这才是张怪油嘴!先头打你十板,此时才摸你三下。你就别在我面前耍花招了。”
“好人不是人做的!伏侍你也够难的了。”西门庆说道。又问春梅:“你这像是那‘奴才货儿’么?”
春梅把杯子一放,说道:“那我不吃了。”
西门庆忙说:“别,别!罢,罢!你好好吃,莫停箸儿,把这三四天错过的都补回来。不然,不成奴才倒成根干柴了。”
春梅忍不住,“扑哧”一声笑出声来。
西门庆和金莲也都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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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东有 著

文章作者单位:南昌大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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